下部:兔年没大事
从冰刀师傅的“好玩艺儿”彻悟的
2023年1月22日,星期日,癸卯年大年初一
《寅虎卯兔集》,齐一民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24年6月第1版。
“阳康”之后的第五次上冰,还是在紫竹院大湖冰场。
生命真在于运动。身体如同一把宝剑,你越磨它就越锋利。从头一次上冰时的晃晃悠悠、软软绵绵到脚下一步步变得踏实,再到兔年大年初一如兔子般在冰上飞奔,我一次次试探,我一次次挑战,挑战“新冠”的造孽边界,也探求身体恢复的外围边缘。
今天这场冰滑下来——两三个钟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复原了,于是,我开始思考肉体和精神的关系:肉体是物质,胆识和信念是魂灵,它们二者的博弈孰胜孰负,取决于大脑的意念。当我逐次取得“作战”的胜利,我感觉舒心,我觉得兴奋。当你如旋风般在冰上飘荡的时候,你的肉体就是一架飞机,你在驾驶着它,你在操纵着它,世界随着冰鞋、冰刀、冰球和身体四者的关系多维度变化,你眼里、心中的世界在颠覆着,在疯狂着,在绽放着,这种感觉,是你到六十岁依然不放弃冰上驰骋的时候,才会有的终极感觉。
体育是交际,爱好体育的人是天然的盟友,在冰场和在冬泳时一样,所有在场的人和严酷的大自然(冰以及冰水)构成了“敌我”关系,那个“敌”就是冰,就是冰窟窿,就是刺肤的冰水,而那个“友”,就是你周边的同好们。这个冰季我见识了几个奇人。第一位是一个后脑雪白小辫飘逸的“老弟”,我一开始以为他比我小,一打听,他已经七十二岁了,是属兔子的,于是我管他叫“大白兔”。他体轻如燕,他身手不凡,他能把球刀当花刀滑。总之,他太棒了!第二位,是今天碰到的那个向我借冰球杆和冰球玩的老哥,他已经六十六岁了,但他滑得比我熟练不知多少倍,而且人家还踢足球呢,还到海南岛去参加老人足球赛,牛!
从以上两位的年纪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至少我看到了未来的十二年,那时候,我也一定要像那位“大白兔”似的在冰上撒欢,连跳带蹦的那种!
另外还有一对少年,一女一男,看他们的行头就知道他们是半专业的,没想到那个女孩儿竟然是北京冰球队的前锋,真格的专业女冰球星,而那个男孩儿是她弟弟,弟弟的技术是给姐姐当陪练练出来的。那个女球星冰球打得那个好,简直就是冰上飞驰的花木兰,只见她手起球杆落,真叹为观止,真赏心悦目。我还是头一回目睹职业运动员在野冰上戏耍,就如同武大靖(冬奥短道冠军)在什刹海冰场低调现身,一上冰,一个姿势,就能把周边的人和冰场震碎。
除了“大白兔”“六六顺”(六十六岁老健将)和“冰上花木兰”,最该表的是今天为我磨刀的那位师傅,他1967年生人,夏天在马甸那边开校车,冬季磨刀,磨刀不费开车功!他那么认真,将我这双几年没磨过,已经像西瓜皮般光滑的冰刀煞费苦心磨了半个时辰,将刀体彻底整顿,将刀锋打磨出菜刀的锋芒。我不耐烦地苦等,等啊等,他终于磨好了,我正要付钱,他说不行,还不符合他认为的“好玩艺儿”的标准,于是又重上机器,重新经过砂轮的打磨,只见钢星子四溅,只见他全神贯注。终于磨好了,终于达到他认为的“好玩艺儿”的标准——几年之内再不用磨了。我不禁肃然起敬,我多付了他三十元,他迟疑地收下后给我拜年,之后,我穿着那双终于有了抓地感,能在冰上收放自如的已经伴随我三十载的“老伙计”,边在冰上奔走,边想着那位师傅所说的“好玩艺儿”的意思。
在京剧界“玩艺儿”是行话,你看田汉话剧《名优之死》时会听到许多个“玩艺儿”,大意是好东西、真本事、真功夫,而那位磨刀老弟可能是老北京人,他把“玩艺儿”用到了好刃,用到了冰刀上,磨刀一定要磨到他满意的水准,一定要拿出“好玩艺儿”,哪怕是多花费一倍的时间,哪怕是“好玩艺儿”出来后经久耐用,再无回头客。
我越想越佩服他,也越觉得北京话和北京文化的厚重,那时刻,紫竹院硕大湖面上的冰就俨然一面顶天立地、明光闪闪的大镜子,照出了我的浅薄,也照出了磨刀师傅的深厚。
我还想,写作也是相同的道理,作家就一定要写出“好玩艺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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