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寅虎卯兔集》续章：2023，我们的文学伊甸园”收录了北京语言大学高级翻译学院2022级硕士留学生2023年上半学期“主题汉语讨论”课教学期间同学们创作的文学作品与指导老师齐一民的点评，包括小说、散文随笔和诗词等。这些外国留学生用汉语创作的作品，不仅体现了他们的汉语水平和文学功底，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他们是中外交流的可靠而有效的桥梁。他们大概率将成为“中国人民的朋友”！
《寅虎卯兔集》，齐一民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24年6月第1版。
恐惧
（小说）
［哈萨克斯坦］潘璇
“每个人有他自己的……”
“拿比较轻的包，其他我自己送过去！”母亲快速、清晰、大声说道。整个家看上去像蜂房似的，忙得不得了，大家都嗡嗡嗡的，从一间房间到另一间房间，飞来飞去。
避暑季节早早来临，我们才开始做搬家的准备。母亲收拾需要的东西，即使时间有点紧，但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她先把毛巾、牙刷、香皂放在一块，然后准备全羊毛袜子和加绒加厚外套。四月份的晚上仍然很冷。
所有的东西都被装到汽车的后备厢里了。艾琳按照自己的习惯一回家便直接去厨房里。那边她的姥姥把口水吐在食指上，数着已缴纳的水电费的小票，同时低声念着一首诗歌。这首歌虽然很旧，但似乎我自己曾经也念过，只是现在忘记了而已。
亲爱的童年，你为什么飞快地跑过去呢？你在哪儿找到最舒适的地方呢？
亲爱的童年，恐怕我来不及赛跑，只能悲伤地记得你罢了……
姥姥所唱的歌就这么结束。现在她准备拿起一箱一箱名字叫“公牛之心”的西红柿秧，姥姥小小心心地将西红柿秧摆在厨房的门前，以便自由走来走去。
“这太具有象征意义了！”艾琳稍微逗她了一阵。姥姥两颊上显出小小的笑窝，眼角挤出像阳光一样的深深的皱纹，这些皱纹是她美丽的点缀。
“你知道什么是我想听到的，亲爱的！”她轻轻地拍了拍艾琳的脑袋，然后接着选择花种子。
每个邻居、每个朋友，甚至每条狗都知道姥姥亲手种的西红柿又大又甜，好吃极了。于是艾琳经常以“公牛之心”来形容姥姥的魅力。
避暑季节时人人都计划出走整个夏天，哪一家人都不例外，除非有急事。小满是他们家的腊肠狗，橙色的毛，褐色的眼睛，是一条很聪明的狗，它懒懒地躺在矮矮的沙发上，眼睛半开半合的假装在睡觉。艾琳和全家人都知道，这条狗虽然老了却很精神，尤其是在准备去别墅的时候……这次也一样。
艾琳装了最后一样东西后发现小满正陪着她的姥姥走出来，姥姥一只手抱着花瓶，另一只手摸摸小满的头说：“这个呀，是给丁香花准备的。”边说边把花瓶再抱紧一些。
她们很快就到别墅了。汽车广播不停地放着Eruption-One wayticket，艾琳打开了窗户，艾蒿特殊的味道与尘土混杂在一起，一下子被风吹过来。
妈妈开始唱歌，声音越来越响。
Choochootrain嘟嘟响的火车
Tuckin’downthetrack沿着轨道
Gottatravelonit踏上旅程
NevercomingbackOoh
不会再回来
Gotaonewaytickettotheblues去布鲁斯的单程票
姥姥微笑着，母亲在汽车方向盘上拍打歌曲的节奏，艾琳只是作为一个观察人欣赏着这个画面。
父亲耐心等待她们的到来。女士们来了之后，他伸开了双臂拥抱着她们。
“天啊！”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父亲吃了一惊，“原来这全都在家里藏着呀？!”他忽然又惊悚起来。姥姥尝试让他冷静下来，说了一句：“不，不，不，我们带的东西不多，别担心，别担……”突然母亲的话打断了姥姥：“亲——爱——的！这里还有两个大箱子，快过来帮帮我啊！”父亲的脸一下子变苍白了，一点血色也没有。艾琳偷偷笑着，也不知手里拿着西红柿秧的父亲和脸上充满得意的两个女人哪一个更可笑些。这个场面有个可形容的词语——哭笑不得。
艾琳家因为出发晚了，太阳已经渐渐开始落下，一刹那，时间便停止了。暖和的微风玩着艾琳的卷头发，并穿过着梅树园。梅树小小的浅粉红色的叶子在天空中随风飘来，轻轻地落在草地上形成一条路。金黄的夕阳穿透了树叶，就像万花筒一样，一个美丽的马赛克装饰出现在草坪上。远处，艾琳能够看到父亲与母亲在热烈地争论，但不久父亲就放弃了，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忍受母亲的女性魅力，后来他们俩就发狂地笑起来了。同时姥姥走出来放音乐，从厨房一盘一盘地拿过来美味佳肴，把它们放在桌上，有煮的大块土豆散、酸的黄瓜和一扎俄罗斯的克瓦斯。
艾琳被这个场景陶醉，她自言自语地说：“世界上是否有一个适合的词能够表达我现在的感受呢？是不是‘幸福’？还是‘美满’？”但这一切离她想表达的确实太远了，因为这一刻比幸福更加幸福，比美满更加美满。但这叫什么呢？很遗憾地说，艾琳找不到答案。艾琳越想头越疼。
于是让头疼消失的唯一办法就是骑自行车。正好小满来到她的身边，嘴上衔着一个巨大的骨头。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它都会对所有人发威作唔哝声，但这次并没有。
“哼！什么怪事儿！”艾琳的眉毛挑上去不久又下来了。“那就……咱们溜达去吧？”她对小满说道。巨大的骨头一下子从它嘴里掉下来了，细细的尾巴摇着。如果动物会说话，此时它想说的肯定是：“干嘛盯着我不动呀？只是开了个玩笑？不行！不行！”出去时艾琳向家人说了一句：“我跟小满骑自行车去了！”就锁上小门出去了。
艾琳和小满沿着路溜达下去，艾琳骑自行车，小满在她眼前自由奔跑。在她的右边是金色的麦田，当风刮起来的时候麦子真像小河水面上的波浪。艾琳呼叫着小满，让它知道从哪里去麦田里。虽然那里窄而危险，但是值得参观的。“我们俩像不像《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和小狗托托？”她低声说道。
天快黑了，艾琳感觉到一点寒气，麦子的穗儿透进长袜子胳肢脚踝。小满奔跑的速度异常地快，艾琳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当她喊叫小满的时候没发现前面的石头，于是一下摔倒了。
“啊！好疼啊！难道我忘了怎么骑自行车吗？”她笑道，一双眼睛却疼得睁不开了。突然，她恐怖起来，她的手摸不到麦子的穗儿、石头或者沙子。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只是现在真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了。艾琳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身体在轻微发抖。没有什么哭声，连一声也没有。
艾琳松了一口气，慢慢平息下来，缓缓睁开了眼睛，果然如此，小麦田没有了，自行车也没有了，她自己坐在床上，一滴一滴的泪水掉到冰冷的被窝上。菜园子、整个别墅、凉亭子、亲爱的姥姥、父母的影子全都消失了。这一切早在2013年就全都消失了，没了，死了。没了她所爱的一切，死了她所珍惜的一切，只剩下心灵的空虚与一本家庭相册。
“这就是一场梦……”艾琳悲伤地说道，她的思路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艾琳又低声重复了一句：“世界上是否有比幸福更幸福，比美满更美满的词呢？”
确实有一个——家。
2023年4月13日
【教师评语】
这学期同学们的头一篇大作就让我大吃一惊。潘璇同学真是写小说的高手，文笔细腻，悬念重重，我们被你的文笔带向哈萨克斯坦美丽的乡村和油画一样的景致。人物和动物的描写都那般的贴切生动，虽然小说结尾处有些“惊悚”和“恐惧”，但从文章中能读出你身在异乡对家乡和亲人无尽的挚爱和思念。
2023年4月25日
（未完待续）
评论（0）